当时,对于文中的很多细节,我有一些惊讶和反惊讶:
杜萌说,当时自己有严重胃病。但我当年并没胃病,我们宿舍的男生应该也没有,莫非是男女不同?
杜萌说,自己刚上大学时,惊讶地发现,很多同学读初中时就用上了微信和微博。我也很惊讶,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呢?早玩微博、早用微信,就能上天了?
我发现,上下差了三届,我和杜萌的衡中记忆,确实有所不同。
杜萌当年就读的,是衡水一中,现在改名为泰华中学。2015年的寒假,我第一次走进衡中南校区,十分羡慕这里的生活和学习条件。
我永远忘不了,某个高二的冬天,我们衡中东校区的男生,要去西区浴室洗澡。瑟瑟寒风中,我穿着羽绒服,盆里盛着洗发水、香皂和毛巾,穿过大操场去洗澡。我匆匆洗完澡,随便擦了擦身子,就穿好衣服,返回东区的宿舍。
出门走了两步,我才意识到,我忘了擦脚,拖鞋还是湿的。从西区浴室到东区宿舍,是我高中三年走过的最长的路,因为真的太冷太冷,脚都快冻成棍了。
在新校区,衡水一中的条件就好了很多。教室外有储物箱,食堂竟然还有小火锅,宿舍里据说还能洗澡。这不就是学习的天堂吗?我心想。
也是新校区投入使用后,衡中的各类社团才算轰轰烈烈地搞了起来。杜萌读高二时,新校区的图书馆和书店投入使用。我心想,我高中三年,上过的阅览课加起来有20节吗?杜萌的同学看小说和文学杂志,我当年只能看《舰船世界》,扫两眼军舰的图片。
对了,赵增普老师,我也知道这个名字。他没教过我,我没见过他,但是我骂过他。似乎是大一还是大二,赵老师的个人公众号发了一篇推送,大意是反对衡中学生在高中谈恋爱。看完后,我嫌弃不已,心想怎么还有这么“腐朽”的老师,就随手转发到朋友圈,骂了一顿,并引起好几位高中同学的转发和抨击。过了几个小时,我再点开看,发现推送已被作者删除。
2011年我刚上衡中时,并不算开心。有初中同学告诉我,有几位去了邢台一中的同学,在背后议论我,说:胡小鹄平时成绩还不错,中考考砸了,觉得没面子,才找关系去了衡中吧?
在当年,在很多邢台老乡眼里,邢台的尖子生去衡水上高中,那就是叛徒行为。很多人议论道:你为什么不热爱本地教育呢?你凭什么看不起邢台一中呢?你去那种监狱学校读三年,就算多考几分,出来还是书呆子,有什么用呢?
2014年我从衡中毕业,杜萌考入衡中。与三年前相比,衡中已然确立了河北省的高考霸主地位。再也没人说,我们是本地教育的叛徒了,因为成绩摆在那里。
当然,高考成绩也没有很高,放在邢台,我的成绩似乎只能是全市第三。报志愿截止前,我把人大国学院放在了第一位,惊险过线。杜萌同学则有些倒霉,距离她心仪的人大新闻专业,只差了2分。
我对她说,还好你没来人大新闻学院。因为以你的才华在中传,你会有更广阔、更多元的舞台,你能接触到传媒行业的全链条生产,认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。
杜萌也确实优秀,雅思能考到7.5,刚刚顺利申请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新闻学专业的offer。
哥大新闻专业,是所有新闻学子的梦校。我心想,估计再过几年,杜萌同学会再写一篇《和哥大新闻在一起的XX天》。
老胡啊老胡,你看错人了吧,人家都申请上哥大了,比你家儿子上的伦敦大学国王学院,高出一个level。
二
我在衡中,经历过三次三观上的冲击和洗礼。
刚进衡中时,浑身难受。班里的同学来自河北各地,我竟然交不到一个朋友。后来,等大家混熟,刚刚开始聊各自的兴趣爱好了,又文理分班了。那个时候,确实感觉自己像考试机器,天天都在写作业、考试、排名。我放假一回家,看到初中同学的QQ空间都很精彩,谁和谁分手了,谁和谁又谈恋爱了,谁跟谁表白失败了。
到了高二,和同学混熟了,活动多了,聊天也多了。我终于彻底适应了衡中的节奏,也会应付衡中的自习考试化,学会忙里偷闲了。比如,终于学会整理错题本、会梳理知识点,成绩终于提上来了。放假时,偶然间看到初中同学晒的卷子,我大为震惊:你们平时就做这么简单的题吗?那个时候我觉得,衡中真好,幸亏我来了衡中,三万不亏。
到了高三,学习节奏更为紧张。到了高三下半学期,我经历了人生前十八年来最大的三观冲击。某一天,我突然发现,身边有好多同学在谈恋爱,有好几个学习好的同学都在悄悄传纸条。最要命的是,似乎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,周边的同学都早已心知肚明。
聊到这里,杜萌狠狠地表示了赞同,说:高三真的有很多人在谈恋爱。
我猜,肯定有读者会嘀咕:小胡,你太好色了吧?怎么总关注这种事儿?
因为,谈恋爱,或者说“非正常接触”,在衡中是最严重的违纪之一。更严重的,似乎只有打架、偷窃和携带打火机了。冒着被开回家一个月的风险,有那么多人都在鸿雁传书,就别提迟到、旷课这类小违纪了。
我那时突然意识到,似乎只有我把衡中的纪律当了真,我是不是太傻了?
高三放假时,杜萌会出学校,听MP3,吃必胜客。我呢,洗完澡吃完饭,会飞奔到衡中本部的诺贝尔展厅。
诺贝尔展厅,本意是给外宾展示衡中成绩的。但是呢,诺贝尔展厅有几排电脑,可以随便上网,平时也没人管。于是,每到放假,周六晚上和周日早上,我会在诺贝尔展厅,美滋滋地看网络小说。谁爱这时候学习,谁就学去吧,跟我无关
三
写到这里,我把本文上半部分的预览发给了杜萌。杜萌回复: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幽默啊,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啊,而且也可以让你回忆一下当时的经历吧。
我说,不能再写了,因为我记到现在的衡中故事,大概率都是各类黑历史。一旦写出来,朋友就跟我绝交了。
我和杜萌上下差了三届,为什么我们共同经历过的衡中生活,不完全相同呢?我试着分析,可能有以下几点原因。
一来,我和杜萌的初中不同。杜萌是沧州人,初中来衡水六中读书,而我初中在邢台七中。十年前,邢台七中的作业量真不多。初中三年,我读过大量“闲书”。我之前经常吹牛,我是为数不多的、同时读完金庸小说和琼瑶小说的男生。
对当时的我来说,读书就是玩儿,初中三年玩够了,高中苦三年、自闭三年,似乎没那么难接受。杜萌则不同,她对我说,初中时她吃饭时间还要短,学业上倒是不难,考好很容易。
二来,我和杜萌面临的竞争压力明显不同。我上衡中时,衡水以外的高中还是乖乖的小绵羊,在衡中的集体备课+自习考试化模式面前,没有成组织的抵抗力。等到我毕业时,“升学率第一”已经成为普遍共识,再也没人敢说“邢台人来衡水上学就是叛徒”,因为诱惑实在太大了。来衡水的尖子生一多,竞争自然更激烈了。
三来,我大学来到了真正适合我的地方,人大国学院。我们学院,可能是全北京最佛系的学院。课多,方向多,老师多,保研容易,完全不卷,非常自由。刚上大学时,我要么在谈恋爱,要么在看闲书,要么在逛北京。如果我少考两分,我就会去中国政法大学学法,还得死记硬背法条,发际线肯定不保。
在大一大二的时候,我非常拥护衡中,几乎听不得针对衡中的半句坏话。到了大三,我突然意识到:我眼里的衡中,不是衡中的全部。我所经历的衡中生活,与他人面对的不同。
会不会有人真的不适合衡中?衡中的正能量阳光,真的均匀播撒在所有同学身上了吗?我开始怀疑,并怀疑至今。衡中究竟是奋斗者的天堂,还是冷酷机械的高考监狱?
衡中三年,究竟是利大于弊,还是杀鸡取卵?这一切,衡中毕业生最有发言权。
时代在进步,越来越多的人学会了换位思考,学会包容和尊重对方的立场和观点。我一直认为:关于衡中,只要是真实发生的、是真情实感、不是编造谣言,有什么不能写的呢?有什么不让发表的呢?
我问杜萌:你这篇稿子发出后,衡水中学有没有老师托人联系你,让你删稿?
杜萌正面回答我:哈哈哈哈哈,没有。
我问杜萌:你现在还会觉得,你和衡水中学在一起吗?
杜萌说:我觉得每一段经历都是这样。我不仅和衡水中学在一起,也和父母在一起,也和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们在一起。如果没有他们的塑造,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。
在《和衡水中学在一起的2557天》的结尾,杜萌写道:
“ 有一种表达的捷径是归咎于衡中,我大可以说“衡中灭绝人性”,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,然后得到同情和理解。可是我不能这样做,我想起我真挚的同学和老师,想起PPT上的蝴蝶,我不能否定那里的一切,那也太残忍了,我不能这样做。
也许可以怪外部的世界,这里的规则太混乱粗糙了。一路努力奋战,考上顶级学府的人,人生可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坏起来,再也不会好;而没有上过大学,投机取巧的人却可能成为亿万富翁,这合理吗?公平何在呢?相对而言,衡中才是真正的乌托邦,这里规则明晰,赏罚分明,每个人都有单纯的盼头。 ”
我深以为然。感谢杜萌同学,勇敢又真诚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